如果裴映此刻没有盯着他,他至少拥有整理表情的时间。
但裴映盯着他,他根本没法掩藏眼中的震惊。
施斐然抿了抿嘴唇,错开视线,手伸进兜掏出自己的哮喘喷剂。
感觉有点不对,他把喷剂捏在手上,预防哮喘发作。
预防了十来秒,不见心口那股激荡变严重,他揣回喷剂。
“我回去了。”
施斐然站起来,在裴映错愕的目光下说道,“早就想说了,你工作室的床垫硬,我睡不惯。”
说完,他毫不犹豫走向门口,门都没关。
不算长的走廊今天让他倍感煎熬。
他越走越快,皮鞋不是为了竞走设计出来的,他猜想从叔叔去世了。”梁佳莉坐在他对面,探着脖子跟他搭话。
“哪个章叔叔?”他问。
梁佳莉:“就是那个眉毛上长个大痦子、你爸爸的朋友。”
嘴里的米饭顿时咽不下去了。
他想起来是哪个叔叔了。
施斐然抬眼看着梁佳莉,由衷地笑起来:“才死吗?这人早该死了。”
“然然你怎么这样说话!”梁佳莉放下筷子瞪他。
施斐然七岁时,章叔叔夸他可爱,捏他的脸,并且趁没人时候捏过他的性器官——他把章叔叔的行为告诉他妈,妈妈抽了他一巴掌,呵斥他怎么能撒这种谎,感慨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坏的小孩。
现在梁佳莉脸上又是那副“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孩”的表情。
已经咽下去的虾味反上来。
施斐然抽了一张纸巾擦嘴,顺带做了个深呼吸。
短暂的沉默后,梁佳莉又开口:“不是没什么事嘛,然然你太记仇了……”
擦过嘴的纸巾还团在施斐然手里,愤怒充斥,他不受控制地摔开手里的纸团,吼道:“我可以说没事!但你不能!你是我妈!”
梁佳莉被他吼的眼睛闪泪花,肩也可怜兮兮地缩起来。
“对不起,”梁佳莉像蚊子一样嗡嗡,“妈妈说错话了,妈妈书念的少,不会说话……”
这显然不是念书多少的问题。
梁佳莉给他盛了一碗蘑菇汤。
虽然不记得他讨厌海鲜,至少还记得他喜欢蘑菇汤。
梁佳莉:“你前两天不是跟你爸去拍卖会了吗?”
“嗯。”施斐然应声。
“你爸带着那女人了?”梁佳莉语速加快,“她怎么样?我看媒体上登的照片又老又丑,她是不是生病了?”
施斐然看着他妈迫切渴望答案的眼神。
这才是叫他来的真正原因。
“那女人”当然指的是施鸿的妻子,李蕊。
蘑菇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,但他不打算碰那碗蘑菇汤了。
他站起身,对着梁佳莉微笑:“不是,李蕊很健康,而且优雅、大方、美丽,说着一口比央视播音员还悦耳的普通话。”
“我如果是我爸,有李蕊这样的女人下嫁给我,我就是死,也不会出轨。”
说完,施斐然系上西装风度扣,转身走向门口。
最能伤害到梁佳莉的不是这些话,而是梁佳莉死守的另一个秘密,那张真正的亲子鉴定书,但他始终还是不忍心把这件事揭开伤害她。
回到小公寓,已经半夜十一点半了。
这小区地下车库小,车位也小,他不想艰难地挤进停车位,明早再千辛万苦把车倒出来,于是径直拐进离小区不远的停车场。
这边宽敞,因为这边停车场收费高,远高于市价,不知为何还没被举报关停。
施斐然下了车,往小区走的路上,总莫名觉得后背发紧。
街上没什么人,偶尔一辆车不小心压过井盖,“咯噔”一声。
天上下起雪,迟到的风卷起来,施斐然眯起眼,扫见自己下颌旁边左右扇动的大衣衣领。
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脚步声。
只是似乎,这种天气他没法完全听清周遭的声音。
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。
他走到自家单元门口,迟疑片刻,又离开。
家里的门是密码锁,就那么几位数字……理智告诉他排列方式几十万种,靠猜几乎没可能猜出来。
但只要答案是确定的,就有被猜对的可能。
有那么一两次,他凭着直觉蓦地跑向身后,想抓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。
但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风从地面卷起面粉般的雪雾。
心脏越跳越快。
脑子一帧帧地闪过画面。
那个撬开锁,躲在他房间里的人。
捂住他的嘴的手。
捆在他身上的绳索。
“撕票!他老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!宰了这小崽子!”
他闭了闭眼,屏蔽掉脑中的喊叫。
不过是经历过一次绑架,他唾弃自己